雪落故园

时腊月朔夜，天晦地暗，蟾月匿云，暮霭沉沉而叆霼，游气淠淠而盈柔。值瀌雪翩翩，冽风凛凛。轘辕岪郁之陬落，素雪已积数尺矣。夫吾畴昔之馥园，料雪累厚矣。余感怀油然，忽思友之约，遂被衣之馥园。

余顷而至，携友览馥园四环：万物既休，雪萧索回旋而舞；川徐盈岑寂而沍。沂水肇冻，花溪流凅；银铺庭柯，素裹青丘。澒洞穹方，唯村隅青灯：烛焰曳曳，帘影幢幢。夫天地间，唯友余二人，畅二人之傥言，抒二人之悲怀，踏雪吟雪，赏雪游雪矣。

三年犹记：瑞雪雰氲，灏景曼妙，余携舍弟之馥园。天之遗大矣，献霏雪以赏玩，赍园景以涉趣。弟曰：兄，曷不游园砌雪乎？余曰：善！于是携弟而游。弟遇嶜岑漓岏，停步而矫首遐观，喃喃语：“大美哉！竖日吾必登之”；遇花溪雪飘，弟速追之，履屐近乎落矣，余冁然而笑；余蒿离雪垛，弟四顾，无人，忽而跃之，吟曰：虽霏雪雰雰，卬仍乐矣！余击掌而誉之。会雪倍落，弟蹲而聚雪，俄而拾东隅之落雪，俄而积西陬之积景。顷而矣，一雪人砌矣。余大喜，赏而曰：“美哉！宛清装素人矣。远观之，若玲珑明珠矣，观，风骤起，其巾曳曳，若风中儦儦路人矣”。弟闻喜极而泣曰：“兄，世尘繁乱，何不寄吾情于山水，抒吾怀于云霞。泱泱九州苦难觅逸闲之士；滂滂大潮只唯见沽名之人”。余同而泣！

与友观雪，忆往矣：峥嵘岁月，唯销魂悲肠之情填吾膺矣。怜弟，既离；览园，蒿莱丛生衣冢横立。童伴星散，童侣覆水。行休之年虽远，而身亦下半土。万物始盛而终期于尽，亿载无尽而结于永恒。先祖奇才，以身济世之顽愚，众兆皆誉之，而今安在哉？舍弟俊秀，以文悟生之本道，兄弟皆赞之，而今曷寻哉？时余几而泣，友察之，愕然而语：“苍龙，汝之何也？”余曰：“汝才矣，曷人荐而抒汝志哉？”且视今雪复落故园，纵淫雪霏霏，亦无心赏。观余，已伴散舍弟悄离。卬心之晦汝必之也。然亦悟拾功名非若草芥耳！若数十载，牢骚满腹愁肠断，其生亦必阴矣！故放浪形骸，以遣吾怀。友曰：苍龙，勿痛怀，夫人生且百载，雪景亦复生，而年复恒年矣。及暾暾艳阳朗照，则雪化矣。假汝恒悲之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何时始乐矣？古陶公曰：“聊乘化以归尽，乐夫天命复奚疑”！古之尚乐哉，今之何抑抑哉？且观桑农：春耕，夏耘，秋收，冬藏。无形役之苦，唯生之喜怡，斯生若云霞缀碧苍，飘飘而飏；若雹雪下重霄，翩翩而舞。亦夫心之如在，情之所钟矣”！余曰：“汝言璀璨，若夜之明灯，耀吾前行路；若星之莹莹，指吾人生道”。友曰：“赏雪矣，以心灵性静，以悟天地自然之本！三年逸景，拔俗之人亦悄离。呜呼，览雪，与汝游乎馥园，天地人融一也，而臻乎老庄之境也。”余曰：“善矣，三年奔逝，追忆以惘然。超凡之人，今复游故园，融乎雪境。览灏灏猗猗雪景，畅郁郁绵绵之情。亦由汝之言，吾得生之道矣！虽弗如释部道流之奥义，然亦得生之本矣！”与友同酣然淋漓大笑

更鼓渐稀，星汉明灭，雪亦渐杳。夫天地间，唯红梅凝姿。与友别，酣酣入梦矣！